演艺经纪走向“合规元年” | 2021·年度大复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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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娱乐圈的关键词必然离不开“塌房”、“饭圈”与“整肃”。

近有王力宏私生活混乱导致“优质偶像”塌房、薇娅偷税漏税，远有年初的郑爽代孕弃养和阴阳合同事件，年中的《青春有你3》粉丝倒奶事件，吴亦凡性侵粉丝事件等，引发了公众对艺人道德失范和饭圈问题的空前关注。

乱象之下，有关部门与行业协会先后出台了一系列措施促进影视行业的规范化：倒奶事件后，网信办发布了为期2个月的“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一连串明星塌房事件过后，《关于进一步加强娱乐明星网上信息规范相关工作的通知》《关于进一步加强文艺节目及其人员管理的通知》出台。

在政令措施之下，大量劣迹艺人都被挡在了市场之外。此外，常年激烈的饭圈硝烟战场，也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不过，在法令与行政处罚到来之前，演艺经纪的规范化更需要的是防患于未然。否则，一旦惩戒的利剑挥下，欣欣向荣的行业或者公司，便会只剩一地鸡毛。

内部自查自纠、优化管理

2021年，受劣迹艺人的有关影响，诸多影视文化公司不幸“躺枪”。

以8月初钱枫、霍尊二人的事件为例，芒果超媒作为明星出品节目——《披荆斩棘的哥哥》的利益捆绑者，在艺人道德失范被曝光后，遭遇了股价的暴跌：年初市值触及1650亿元的这家行业龙头企业，12月1日的市值已经腰斩至了850亿元。

饭圈事件对企业的影响也不容小觑。彼时，5月初《青你3》由于倒奶事件造成的停播，使得背后的出品方爱奇艺在5月6日股价报收14.11美元，为截至当时的历史最低收盘价，市值111.4亿美元，股价同样腰斩。

从许多案例可以看出，在明星艺人和饭圈事件有关影视剧/节目被封禁之时，对于娱乐公司而言，蒙受的损失已然形成。因此，大量的影视公司、社交平台也开始在艺人道德失范与饭圈整治方面自查自纠、未雨绸缪。

譬如，在“倒奶事件”发生之后，爱奇艺除了重新研究综艺节目的助力规则之外，对于平台长期的内容管控也做了落实。

6月，在清朗行动发布后，爱奇艺表示将重点整治“诱导未成年人无底线追星”等行为，主动清理有害信息，重点清理水军刷榜、职业黑粉、恶意营销、刷量控评等各类干扰正常网络信息传播秩序的行为。

作为明星和粉丝都扎堆的社交平台微博，2021年也在诸多栏目、功能与用户管理上做了调整：

先是带来非理性追星的“明星势力榜”的下线；再是在平台上传播非理性追星内容的粉丝被禁言、封号；10月底，微博还对MCN的管理做了进一步的规范，不得传播热点事件中明显带节奏、引发对立的话题，不得戏说历史，不得贩卖焦虑、宣传拜金……

豆瓣方面，2021年也于9月6日至13日，12月2日至12月16日两次暂停“小组”回复功能的使用，根据有关部门进行整改。

豆瓣整改

在全网的范围内，据《人民日报》报道，仅6月至8月初，网络平台已累计清理负面有害信息15万余条，处置违规账号4000余个，关闭问题群组1300余个。

除了直接对问题艺人、信息等开刀，相关企业还在探索深化艺人服务管理的有关措施。

与明星声誉直接挂钩的影视公司，如今也试图把污点艺人可能带来的损失扼杀在摇篮里。

欢瑞世纪的主要动作是降低对单个艺人的依赖度，注重对艺人的选拨，对艺人梯队的优化。

此前，希望被正名为“影视剧投资、出品与发行公司”的欢瑞世纪，却常常被冠以“艺人经纪公司”的名号。与明星深度绑定，成为了欢瑞难以挣脱的枷锁。

在刚刚过去的2021年11月，欢瑞一姐杨紫宣布出走之后，欢瑞世纪股价盘中跌幅一度超过5.7%，当日收跌2.6%。数据显示，在2021年1-6月，欢瑞世纪在影视剧及衍生品上的收入占总营收的12.65%，艺人经纪却高达87.35%。在这其中，贡献33.08%、居于首位的艺人经纪中，涉及的艺人被认为正是指杨紫。

在杨紫之前，杨幂、李易峰和杨洋与欢瑞的先后分手，也都挑动了这家影视公司的经脉。

而如今，在接受媒体公开采访时，欢瑞表示，公司将培养艺人上升到“选、育、服”全产业链的阶段，注重对艺人专业素养、道德素养的共同培育。此外，欢瑞还在探索艺人服务专业化、信息化、标准化的管理体系。

催生艺人道德失范相关产业

在文娱公司普遍优化自身管理的背景之下，艺人道德失范相关产业也随之发展。

近几个月来，一直为泛娱乐公司提供信息的艾漫数据，业务量猛增。

艾漫数据的董事长夏宗靓对钛媒体App表示，自2012年成立以来，他们提供的数据中一直包涵“艺人风险尽调”业务，但之前客户的重视度不高。

“直到今年，艺人‘翻车’事件屡屡发生，不仅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也给品牌方、影视公司等利益相关方造成了切实损失，艺人尽调服务才开始得到更多重视。尤其是8月份吴亦凡事件后不到一周时间，该服务就接到了40多单，目前每单的价格在含税5.3万元。”夏宗靓谈到。

艾漫数据的艺人风险尽调业务核心包括艺人四个方面的风险：政治风险、法律风险、道德风险和商业风险。尽调报告会分析艺人这四个层面在公共场合、网络空间中的既往行为、言论和舆情存在的潜在风险点、风险热度和风险持续时间等。

今年，由于政策对艺人的管控趋严，并且在某几个方面有着定向强化的趋势，因此，艾漫数据就陆续增加了粉丝风险、境外媒体排查、艺人个人生活、社会关系链等未被媒体公布的数据等。

据新周刊报道，曾经专门做公关、营销传播分析的湖南识微科技公司，现在也开始了关于艺人的“舆情监测”服务，该服务与“艺人风险尽调”概念类似。

就在12月17日，提供各行业信息的艺恩数据，也上线了代言人风险监控功能，包含了艺人风险查询、风险概览、风险动态、监控列表、风险预警五个模块。

还有做数据服务的工作人员告诉钛媒体App，“如今，基本上每个稍有名气的艺人，都有公关公司帮忙做舆情监测。”

对于一般舆情与数据分析来说，调查艺人并非难事。大多数公司都有过往架设的关于泛娱乐的大数据资产积累，基于7x24小时的抓取，用户只需购买服务，便可以自定义监测主题，在全网甚至外网对艺人资讯进行检测。

除此之外，对于一些专业公司的个别业务而言，如今新增的线下走访与调研，可以更大程度地完成艺人风险识别、监控和评估。这样的详细调研大约需要3至7个工作日。

除了数据公司、公关公司提供舆情信息与风控数据外，针对艺人风险的法务咨询也普遍增加。

京师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李策在接受钛媒体App采访时谈到，如今，由于一位失德艺人导致整部剧都无法播出的例子屡见不鲜，因此，公司与艺人签订长期合作时的法律咨询业务大幅度增加。

中闻律所的刘彬也表示，其律所在娱乐方面的业务主要是为娱乐公司提供经纪合同、业务合同等的拟定或审查的相关服务，对于合同中的法律风险提出建议，业务量比较稳定；但是客户对于风险识别、风险防范预案的要求会有所提高。

除了风控、法务之外，行业监督也在助力艺人的道德合规化。

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网络表演（直播）分会近日发布了第九批网络主播警示名单，包括“铁山靠”“郭老师”两名职业主播和“吴亦凡”“郑爽”“张哲瀚”三名演员在内的88名主播将在行业内被实行联合抵制和惩戒。

这是违法失德艺人首次被纳入网络主播警示名单中，防止劣迹艺人转移阵地复出。

很显然，在配套艺人风险调查服务、法律咨询和行业监督日趋完善的当下，一方面，企业面临的艺人风险会随之减少：艺人风险尽调、行业监督可以在源头上降低昔日劣迹艺人签约的可能；法律咨询可以帮助企业在签约时与签约后降低艺人连带风险、及时与劣迹艺人完成利益切割。

与此同时，借助于这些外部的机构，多维度的数据得以使艺人道德状况更加透明化，使得失德艺人的市场议价能力降低；影视公司与艺人之间更严格的法律条款，可以增加艺人道德失范所需承担的经济成本；行业协会名单的不定期更新，会给劣迹艺人敲响名誉的警钟。

因此，这些相关机构的服务与监督，可以倒逼艺人更加遵纪守法。

监管中的争议

尽管多方主体都在艺人道德失范中发挥了作用，但与之相伴的争议也随之而来。

随着舆论对私德的讨伐越来越深入，“艺人风险尽调”业务在线下资源整合发展、功能更强大的同时，艺人的私生活应该多大程度被曝光在聚光灯之下，也成为行业与专家关注的焦点。

根据《民法典》第1032条明确规定，自然人享有隐私权。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以刺探、侵扰、泄露、公开等方式侵害他人的隐私权。

对此，在刘彬律师看来，

专业的风险尽调有明确的规范，需要正式授权、不可触及隐私、结果严格保密。隐私包括个人信息、个人空间和个人生活三个方面，虽然公众人物的隐私权因为曝光度高，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但是对于纯粹与演艺事业无关的信息，依然严格依法保护。

因此，演艺公司在做委托尽调之前，尽可能取得艺人授权或者签订相关的承诺书，做尽调时要把握手段的合法性，不能采取偷窥、偷拍、窃听等手段，更应当注意严格保密，用于和签约等双方内部商业合作。

争议还来自行业监督。

中国演出行业协会此前发布的主播警示名单，遭遇了部分网友对其“程序正义”的质疑。日前，针对网友的一些质疑，该行业协会回应：

自律惩戒不是行政处罚，不具备强制性；公布警示名单、对违法失德人员进行联合抵制有一整套列入、评议、审议、申诉、移除等程序，均由会员单位集体决策制定的行业自律规范规定；此外，协会还接受主管部门、会员两个不同层面的监督。

事实上，据多位mcn机构、影视公司的工作人员表示，行业有关协会与组织对娱乐圈中的粉丝等进行监督、失德艺人进行抵制的行为，在全球演艺圈中有着普遍的认同。

钛媒体App查询相关资料后发现，亚洲与欧美多国都有规范艺人行为道德的相关协会，并且对于明显违反规定的艺人，也曾给予过严厉处罚。

以韩国为例，涉毒艺人面临的，一方面是来自制度的约束，三大公共台主导大部分电视剧播放和编制权，发现艺人吸毒，可以直接选择完全删除戏份，甚至直接停播；另一方面是来自韩国演艺经纪人管理协会的行业规范压力，SM等韩国60多家大型娱乐公司均是该协会的会员。该协会旗下专门设立了“演艺赏罚调整伦理委员会”，会对涉毒艺人与其经纪人均作出惩罚，甚至下达永久封杀令。

此前，因《宫》走红的朱智勋，就因染毒惨遭电影换角、电视台封杀。

不过，国内的争议点在于抵制的具体规则。对于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的做法引发争议一事，在某电影MCN的媒介经理布鲁斯看来，这是由于行业人士、民众与协会对不同劣迹行为是否应该被抵制、还有其抵制程度存在分歧。若劣迹艺人遭遇永久封杀的比例过高，那么此前对德育要求相对欠缺的演艺行业，便会在短期内受到重创。

不过，根据早在今年2月发布的中国演出行业协会新规《演出行业演艺人员从业自律管理办法》来看，当下，“劣迹艺人”的惩戒措施并非一刀切，抵制时长分为1年、3年、5年或永久期限的联合抵制。并且，在联合抵制期限届满前3个月内提出申请，经过同意后，艺人还可以继续从事演出活动。

由此看来，当下的行业监督行为，至少已经做到了梯度式管理。不过未来，更细化的标准还亟待落地。

如何治本？

法令永远是扼制艺人道德失范与饭圈乱象的最后一道防线。

对于艺人、粉丝与艺人经纪公司的工作人员而言，防患于未然的方式其实有很多种，其中之一就是教育。通过行业协会和监管部门的规制，这些主体提供职业道德教育培训，可以增强文娱从业者的自律性。

今年，为了提升艺人的综合素养，广电总局官方举办了“德艺双馨班”，为艺人失范的预防提供了一种路径参考。

更具有深远意义的是今年推出的艺考改革方案。

9月，教育部出台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普通高等学校艺术类专业考试招生工作的指导意见》，其改革核心主要有以下几点:

改革要点一：扩大省级统考范围，限制高校校考；

改革要点二：逐步提高文化成绩要求，扭转“重专业轻文化”的倾向；

改革要点三：考评人员遴选制度、回避制度、信息公开制度。

当下，演艺圈被人诟病的问题，包括艺人当演员的门槛低、来钱快、演技差、道德素养不足等。这三个改革要点，击中的正是造成娱乐圈混乱局面的一些根本因素：

扩大省级统考范围、加强考评人员遴选制度、回避制度等，可以尽可能减少校考、熟人监考带来的权力寻租问题，从而降低明星子女在艺校招考中的优势地位；逐步提高文化成绩的要求，可以一定程度提升艺人的人生价值观、个人道德观、历史观等等，减少偷漏税、吸毒、代孕弃养等事件的发生概率。

教育的受众还需包括与娱乐圈紧密相关的用户群体——粉丝群。

今年以来，在清朗行动的治理之下，微博上不允许再出现“xx粉丝后援会”之类的ID了，但这在一位粉丝田田看来，是治标不治本的行为：“‘后援会’禁掉了，但是大家只是改了个名字，这些账号都还在；所以，清朗行动中的部分措施没能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还是会偷偷进行的。”

还有网友阿布萨德对钛媒体App表示，微博目前与清朗相关的举报制度，其实就是粉黑大战，比如韩娱大吧会在团回归的时候进行正常的专辑代购，却会因为专辑代购以非法集资的名义被举报。

针对这些宜疏不宜堵的饭圈问题，刘彬律师给出了一些建议：“其实，在粉丝群体较活跃的地方，比如微博、豆瓣、哔哩哔哩等互联网平台，可以通过在这些平台建立一些道德合规、普法方面的账号，结合娱乐圈发生的事件以及国家相应政策，提供具有针对性和专业性的分析与建议。”

近两年，一些知识类kol在微博、B站、抖音的影响力显著提升,包括中国政法大学的罗翔老师，在哔哩哔哩的粉丝量已经达到了2000万以上。对于知识普及而言，通过视频传递的、轻松幽默、深入浅出的输出方式，已经初步达到了降低受众门槛、扩大普及范围的效果。

娱乐法这个垂类领域，也涌现了“聊聊吧娱乐法精英”访谈类节目、娱乐法李振武等一些博主，不过目前声量相对不足，未来还有广阔的拓展空间。

对于饭圈打榜等问题，其治本的方式还离不开改变影视剧的购销机制。

2021年8月底，编剧汪海林就曾在参加行业会议时与其他几位制片人谈到，“现在给平台报一个流量（明星）的话，他们还是很高兴要，怎么办？”

目前，对于腾讯视频、爱奇艺、优酷等视频平台而言，根据平台对电视剧影响力的评估，大致会将电视剧分为S级、A级与B级、C级。其中，S级与A级在营销的露出位置、焦点图、花絮与推送弹出均有较大差异。

而经钛媒体统计发现，2021年腾讯视频的6部S级分账剧，其最大的特点依然离不开顶流艺人，播放量也均在20亿以上，但最终的豆瓣评分却并不够理想。与之相对的，是豆瓣评分高达8.2分的《爱很美味》，由于没有顶流卡司、缺少一级宣发资源，尽管口碑逆袭，但播放量依旧不过3.5亿。

S级项目流量与口碑情况

正因为流量明星依旧是各大影视公司与平台的香饽饽，所以流量提升，就成为了明星获得更多项目机会的重要因素。这就构成了此前粉丝不断打榜的逻辑——为了让偶像在人气、在演艺机会上立于不败之地，氪金打榜似乎成为了“唯一出路”。

但事实上，在编剧汪海林看来，如果影视行业的购销机制能够发生转变——影视剧定级的方式更多考虑剧本质量等因素，减少艺人咖位因素的占比，或许行业生态就会更加理想。

当然，购销机制的改变必然要立足于市场，市场若对流量明星的认可度开始降低，则原本的唯明星论的影视剧产销模式也会被倒逼着改变。

2017-2019年上半年，我国电影各评分区间的票房峰值与分数之间的正相关性逐年走高，这也侧面说明了明星效应与营销作用已经被削弱。

2017-2019年票房与口碑的正相关增强

今年，冷门爆款影片《扬名立万》的9亿票房收入，与热门高预期的影片《秘密访客》2亿票房之间的巨大差距，还有非流量正剧《觉醒年代》的口碑热度双丰收，都体现出了受众比从前更高的审美水准。

尽管市场的购销机制具有滞后效应，但目前，受众反馈已经给影视剧未来的采买趋势指明了风向标。唯流量决定价格的时代，即将远去，饭圈为偶像打投才能让偶像被看见的日子也将不再。行业也会因此回归冷静，挤出更多的浮沫，影视剧的质量有望回升。

我们不能期待演艺行业的颠覆式变革会在朝夕之间。毕竟，合规化的过程道阻且长。（本文首发钛媒体App，作者 | 陶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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